刚刚合上的院门外，一道隆重的马车驶过，吱呀一声，却像是闷雷敲在这宅子的心头。将军府里的人都知道，卫姝今天要回家省亲，但谁都没真当回事。毕竟她不过是庶女出身，嫁来这豪门半个月了，地位也还吊在天上，不上不下。话说回来，那边的楚家，可不是一般人家——镇守西北的大将军才刚刚凯旋，大好的风光，可有几个女人在这府里敢真把心事说出口呢？

还别说，这卫姝也算是个命运搅腾的主儿。二十五的楚宁风，年纪不小，官做得大，偏偏婚事拖拖拉拉。结果皇上一道圣旨，楼外楼的黄金绸匹堆了将军家的门槛，连媳妇都一块儿点了，卫姝就这么“被”嫁了进来。真说起来，这日子只怕不是谁都能沾上。

话扯远了。今儿卯正，天还没大亮，锦绣就猫着步子进屋，推醒了卫姝。屋里刚晃进一缕晨光，卫姝心头有点失神——想不到这时间过得竟这么快，刚嫁进这院子还有些新鲜，眨眼就得披衣梳洗，眼看着又是一轮府里的琐碎日常。锦绣嘴里叨叨着：“秦姑娘来了。”这秦姑娘其实不算外人——是将军屋里的通房，跟楚宁风长到一块儿，根深蒂固。府里娇弱女人多，能熬到三十还在屋里当通房的，没几个。

秦氏进来时，敛着眉眼，像是在院子里遍寻不得什么熟悉的影子。嘴上给夫人请安，心底的事儿却挂在脸上——只想找将军。女人心思最难猜，锦绣在旁边早已皱成一团，悄声在卫姝耳边念叨：“她可没安好心。”卫姝倒好，嘴唇一翘，回了句娴淡：“人各有苦。”

话虽讲得慷慨，可新妇进门才半月，卫姝早发现，这将军府里过招比自家那点宅门勾心还厉害。锦绣一肚子不忿，但夫人话说到这样，她也只能憋着。

秦氏没达成目的，失望地退了出去。锦绣见状，像急着要替主子撑腰，忍不住赌咒发誓，说秦姑娘分明就是打探将军的动静。卫姝倒觉得可笑：“跟她计较什么？当了十几年通房，见将军的日子都没我半个月多。”一句话，把锦绣哄得欢天喜地，也算是把府里那点风浪先压了下去。

故事展开的快，卫姝这半月过得只怕比头一生还曲折。人前得端着嫡女的姿态，人后揣着庶女的命。太夫人清波堂请安，是新妇的头等大事。卫姝规规矩矩跟着宋妈妈进门，太夫人看着她，带着不冷不热的笑。“你进门有半月了，有些话也该说说了。”水面下的暗流，卫姝听得清清楚楚。

太夫人说楚家子嗣单薄，让她早日为楚家添丁。表面关切，实际是挑明了卫姝在这家里的位置。卫姝温顺答应，顺势把秦氏抬做姨娘的事情提出。太夫人听了，脸上才有了点转暖：“以后你自己做主。”赏了点茶叶，算是给新妇放了口风。

出了清波堂，锦绣担心地跟在身后：“夫人，抬了秦姑娘，日子只怕更难过了！”卫姝淡淡地说：“将军府不是寻常人家，太夫人最讲身份，宠妾灭妻的戏她不会容。”一语中的，锦绣还是心里膈应，但也无可奈何。

卫姝这些天明里绣帕，暗里琢磨府里的形势。无论楚宁风、太夫人，还是二房四房，谁都在观望。她不是谁都满意的媳妇。其实卫姝自己也知道，这事儿不过是庶女身不由己——皇上赐婚，哪由得她说半个“不”字。每每想到这，总会叹气。

日子水流一样过去。楚宁风性子冷淡，进屋便由卫姝亲自更衣，她做得细心，握得当，却不多问。将军喝了她递的果汁嫌甜，一声不响放下，她也不言语，转了话题，说起秦氏的事。楚宁风一句“你做主就是”，话淡得像去年旧纸。卫姝能懂，这些事他都不在意。后宅波澜，她慢慢撑着。

日头下去了，楚宁风洗了澡，夫妻俩给太夫人问安。饭快开席，秦氏又来门口候着，想见将军。楚宁风压根不理，小厮都懒得传话。卫姝出去宽慰秦氏——话说得温柔，眼里却没多少情分。锦绣见了心里着急，将军一句“后院规矩，好好整顿”，点醒了卫姝。她笑着回敬，将来院子里要换一批人，瞧着也是刀枪不入。

秦氏回去哭了一场，玉兰安慰她将军总归会记老情分。可秦氏心明如镜，自己年纪一把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——将军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，她心里咯噔噔的乱跳。

日子还是照常过。卫姝一早院子里点人，抬上几个得力丫鬟，剩下的末等都打发了事。正说着，秦氏身边玉兰来报，秦姑娘发高烧，浑身无力。卫姝听了没犹豫，让锦绣请郎中、通将军、带着秋菊去看望。

秦氏见卫姝来，勉强爬起来行礼。卫姝让她好好躺着，命库里拿参修养。她还亲口承诺：“两天后敬茶，就抬你为姨娘。”秦氏听了几乎落泪——熬了十几年，终于有了个头。

郎中诊完，开了方子，还说病没大碍。楚宁风冷着脸进来，问候两句就走。卫姝跟在身后，见他一副漠然模样，心里就像吊着块冰。她明白，楚宁风不关心这通房的命运，只看规矩和太夫人的脸色。姨娘的位置稳不稳，还得看天再变。

夫人屋里一堆妯娌要事，各房间暗流凶猛。太夫人赏了卫姝蜀锦，宋妈妈送得贴心。卫姝没藏私，分给二房四房，自己留一匹给太夫人做衣服。二房四房嘴上说感激，心里谁能揣得明白。府里女人多，嘴上功夫都不带漏的。

锦绣见了，感慨卫姝能周全。其实卫姝一早明白，初来乍到，这府上谁都不是真心待她。呆在这院子里，小心翼翼，怕出差错。她不是没野心的人，只是不容许自己太露锋芒。闲时绣帕，冷眼旁观妯娌斗嘴，二房明争，四房暗斗。她身为中间人，不过是躲在缝隙里活着。

过了几日，秦氏养好了身子，知道自己命运将要改变。新夫人一句“敬杯茶，就抬你上位。”秦氏谁都不敢得罪，心里欢天喜地，面上却还是规矩地称谢。

日子越发安稳，只怕也是暴风雨来的前奏。

这天下女子活得难，庶女尤甚。卫姝每天都要记着将军的喜好、太夫人的脸色、姨娘们的心思，还得在二房四房间周旋。至于娘家，传来消息，大太太病了，卫姝一颗心七上八下。楚宁风没二话，休沐日陪她一道回娘家。

卫姝回了娘家，大太太原本只怪病，见了女儿，眼里带点复杂情绪。有一句没一句问着，不外乎婚事、夫家、姐妹的将来。那些娘家姐妹，嘴上不服气，心里都知道，当初是卫姝被推出去挡了风头，庶女命硬，外头风风雨雨都压在她身上。

大太太冷声劝她别妒忌，要多给将军收通房，为楚家开枝散叶。这种话，在自己家说来像规矩，落在卫姝心里却像针一样。她强笑应承，却早已将母亲那套心思看得明明白白。

院子里姐妹间稍微温情，卫娥同是庶女，比谁都亲，只盼姐姐好。卫姝递了首饰请安，俩人说着家常，说起将军府里的大事小事，回味几句，眼泪也没掉下来。

其实卫姝自己晓得，命运这东西，别人在外头看都是风光，一屋子女人绞心割肺，自己熬着，也只不过是多活一天算一天。

日头将落，马车又慢慢从卫府出来，卫姝陪着楚宁风一路无言。

谁也不知道，明天会不会下雨，日子会不会变好，也不知道这将军府里的女人们，还能忍耐多少天的静水流深。世间的命运，大抵如此吧。你以为手里的牌已经发完，殊不知真正的变数，却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