品读《秋兴八首》梦回大唐 看杜甫笔下的“秋” 每依北斗望京华
秋天，金风送爽，瓜果飘香，本是一个硕果累累的丰收季节，然而在李绅的笔下却是：春种一粒粟，秋收万颗子。四海无闲田，农夫犹饿死。
秋天，丹桂飘香，沁人心脾，本是一个充满喜悦的浪漫季节，然而在曹丕的笔下却是：秋风萧瑟天气凉，草木摇落露为霜。
“自古逢秋悲寂寥”，在大多数文人的眼里，秋天大多是荒凉萧瑟、孤冷凄清的。
本期我们梦回大唐，跟随诗圣杜甫的笔触来看下他眼中的“秋”是怎么样的。
万里悲秋常作客，百年多病独登台。唐代宗大历元年（公元766）的秋天，年迈的杜甫再次登上夔州府的高台，面对满目萧瑟的秋景，看着残破的山河，想想自己暮年飘泊、贫病交加，只能遥忆当初长安的盛世繁华、年少时的裘马轻狂，诗人心中百感交集，挥笔写下了《秋兴八首》
▲ 秋兴八首·其一
玉露凋伤枫树林，巫山巫峡气萧森。
江间波浪兼天涌，塞上风云接地阴。
从菊两开他日泪，孤舟一系故园心。
寒衣处处催刀尺，白帝城高急暮砧。
【意译】
秋天来了，霜降枫林，枫叶凋零败落，巫山和巫峡笼罩在阴沉的迷雾中。
巫峡的江水波浪滔天，巫山风云像是要压到地面上来似的，大概是边塞干戈扰攘接着了地上的阴气，天地间一片阴沉沉。
花开花落已两载，看着盛开的花，想到两年未曾回家，不禁伤感落泪。飘零在外的我，犹如系在岸边的孤舟，虽然不能东归，心却长系故园。
西风凛冽，人们在加紧赶制寒衣，白帝城上捣制寒衣的砧声一阵紧似一阵。
【赏析】
第一首是组诗的序曲，通过对巫山巫峡秋天的形象描绘，烘托出天上地下、江河关塞，到处是惊风骇浪、动荡不安；萧条阴晦，不见天日的气氛，令人感到秋色秋声扑面惊心，抒发了诗人忧国之情和孤独抑郁之感。这一首开门见山，抒情写景，波澜壮阔，感情强烈，亮出了“身在夔州，心系长安”的主题。
从眼前丛菊的开放联想到“故园”，追忆“故园”的深思又被白帝城黄昏的急促砧声所打断。
诗意落实在“从菊两开他日泪，孤舟一系故园心”两句上，下启第二、三首。
▲ 秋兴八首·其二
夔府孤城落日斜，每依北斗望京华。
听猿实下三声泪，奉使虚随八月槎。
画省香炉违伏枕，山楼粉媒隐悲笳。
请看石上藤萝月，已映洲前芦获花。
【意译】
夔州孤城夕阳西斜，我常常借助天上的北斗星来遥望京华。
听到巫峡的猿啼，我禁不住流下泪来，希望乘着木筏回到家乡，但这个愿望终究是落空了。
没能在尚书省中熏香卧病，滞留夔州，傍晚时分听到城楼上吹起悲笳，心中隐隐升起一阵悲痛。
你看，山石上爬满了藤萝。月亮刚刚升起来的时候，月光是照在藤萝上的，而现在它已经照到河洲前面的芦荻花上去了。
【赏析】
第二首写诗人身在夔州孤城，从落日的黄昏坐到深宵，循着北斗星的方位遥望长安，长夜不寐，想到“画省香炉”，联翩的回忆，又被夔府的悲笳所唤醒。
最后两句“请看石上藤萝月，已映洲前芦获花。”侧重写自己已近暮年，卧病秋江的寂寞，虽年老多病，诗人仍是‘身在剑南，心怀渭北’。
“每依北斗望京华”表露出诗人对长安的深切怀念，总领整组诗的纲目。
▲ 秋兴八首·其三
千家山郭静朝晖，日日江楼坐翠微。
信宿渔人还泛泛，清秋燕子故飞飞。
匡衡抗疏功名薄，刘向传经心事违。
同学少年多不贱，五陵裘马自轻肥。
【意译】
白帝城里千家万户静静地沐浴在秋日的朝晖中，我天天坐在江边的楼上，看对面青翠的山峰。连续两夜在船上过夜的渔人，仍泛着小舟在江中漂流，虽已是清秋季节，燕子仍然展翅飞来飞去。
汉朝的匡衡向皇帝直谏，他把功名看得很淡薄，刘向传授经学，怎奈事与愿违。古人尚且如此，我更是不必说了。
年少时一起求学的同学大都已飞黄腾达了，他们在长安附近的五陵，穿轻裘，乘肥马，过着富贵的生活。我却注定要为一个信念苦渡人间。
【赏析】
第三首是第二首的延伸，写晨曦中的夔府。诗人日日独坐江楼，秋气清明，江色宁静，而这种宁静带给作者的却是烦扰不安，深深感叹自己一生的事与愿违，同时抒发心中的悒郁不平。
“清秋燕子故飞飞”，一个“故”字表达出诗人心烦意乱之下的恼恨之情。
▲ 秋兴八首·其四
闻道长安似弈棋，百年世事不胜悲。
王侯第宅皆新主，文武衣冠异昔时。
直北关山金鼓振，征西车马羽书驰。
鱼龙寂寞秋江冷，故国平居有所思。
【意译】
听说长安的政坛就像一盘未下完的棋局，彼争此夺，反复不定，反思国家和个人所经历的动乱与流亡，有说不尽的悲哀。
世道的变迁，时局的动荡，国运今非昔比，王侯们的家宅更换主人，无奈宦官当道，贤臣良相更成泡影。
回纥内侵，关山号角雷动、兵戈挥舞；传递情报的战马正急速奔驰。
在这国家残破的时刻，暮年潦倒，寂寥清冷的我，却常常怀念昔日在长安的平静生活。
【赏析】
第四首，承接前面三首，揭晓诗人不安的原因：长安像‘弈棋’一样你争我夺，人事的变更，纲纪的崩坏，回纥、吐蕃的连年进犯，这一切让诗人深感大唐已今非昔比。
对诗人来说，长安不只是个抽象的地理概念，他在这个唐朝的政治中心住了整整十年，对长安有依恋，有爱慕，有欢笑，也有到处‘潜悲辛’的苦闷。诗人独坐清江，熟悉的长安景象一幕幕浮于眼前。
“鱼龙寂寞秋江冷”在写秋景的同时，也暗喻自己的寂寥凄冷。
最后一句“故国平居有所思”引出下面四首。
▲ 秋兴八首·其五
蓬莱宫阙对南山，承露金茎霄汉间。
西望瑶池降王母，东来紫气满函关。
云移雉尾开宫扇，日绕龙鳞识圣颜。
一卧沧江惊岁晚，几回青琐点朝班。
【意译】
蓬莱宫正对着巍峨的终南山，承露的金柱高高地耸立在云霄间。
西望瑶池，怀疑是王母降落人间，从东边来的祥瑞紫气充满了函谷关。
皇上临朝，雉尾扇开合如同祥云移回，龙袍上的龙鳞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，我有幸看见了圣上的容颜。
如今卧病沧江，一觉醒来，发现已是暮年，回忆自己也曾几次位列朝班，立于青琐门下意气风发。
【赏析】
第五首，描绘长安宫殿的巍峨壮丽、早朝场面的庄严肃穆，以及自己曾得“识圣颜”至今引为欣慰的回忆，而此时诗人病卧沧江，岁晚秋深，更加触动他的忧国情怀。
▲ 秋兴八首·其六
瞿塘峡口曲江头，万里风烟接素秋。
花萼夹城通御气，芙蓉小苑入边愁。
珠帘绣柱围黄鹄，锦缆牙樯起白鸥。
回首可怜歌舞地，秦中自古帝王州。
【意译】
从瞿塘峡口想到曲江江头，距离被心灵无限地缩短。十五年前我写《乐游园歌》，花萼楼、芙蓉园历历在目：黄鹄还在亭院内高飞，成群的白鸥被游人的舟楫惊起。而今，一切都消逝了，消逝了……没有任何留恋的事物。
【赏析】
怀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华。帝王佚乐洲宴引来了无穷的“边愁”，轻歌曼舞，断送了“自古帝王州”，在无限惋惜之中，隐含斥责之意。
“瞿塘峡口曲江头，万里风烟接素秋”是这组诗的枢纽。从瞿塘峡口到曲江头，从目前的万里风烟，想到过去的歌舞繁华，诗中以“接”字，把客望蜀京，抚今追昔，忧国安危......种种复杂感悟交织成一个深厚壮阔的艺术境界。
▲ 秋兴八首·其七
昆明池水汉时功，武帝旌旗在眼中。
织女机丝虚夜月，石鲸鳞甲动秋风。
波漂菰米沉云黑，露冷莲房坠粉红。
关塞极天惟鸟道，江湖满地一渔翁。
【意译】
遥想汉武帝曾在昆明池上练习水兵，旌旗飘扬，迎风击鼓。
池中石刻的织女辜负了美好的夜色，只有那巨大的鲸鱼还会在雷雨天与秋风共舞。
波浪中的菰米丛犹如黑云聚拢，莲子结蓬，红花坠陨。
多想像飞鸟一般自由滑翔于秦中的天空，现实却困我在冷江上无言垂钓。
【赏析】
第七首，忆及长安的昆明池，展示唐朝当年国力昌盛、景物壮丽、物产富饶的盛景，由怀想盛唐武功，回到目前“关塞极天惟鸟道”的冷落，引发“江湖满地一渔翁”的凄凉感慨。
▲ 秋兴八首·其八
昆吾御宿自透迤，紫阁峰阴入渼陂。
香稻啄馀鹦鹉粒，碧梧栖老凤凰枝。
佳人拾翠春相问，仙侣同舟晚更移。
彩笔昔曾干气象，白头吟望苦低垂。
【意译】
从长安到渼陂，途径昆吾和御宿，紫阁峰在终南山上闪耀。
我想念一路的香稻和碧梧，在丰收的季节，吸引着鹦鹉与凤凰。
曼妙的仕女们还会采摘花草相互赠送，伙伴们在暮晚时分仍要移棹出发，不愿归家。
昔日，我可以凭借词语凿穿时代的黑井，痛饮山河甘洌，而今满头白发的我却只能在回忆中垂首苦吟。
【赏析】
第八首表现了诗人当年在昆吾、御宿、渼陂春日郊游的诗意豪情。从长安的“昆吾......”回到“白头吟望”的现实。
【结语】
杜甫晚年穷困潦倒，但是物质上的贫乏却进一步丰富了诗人的精神世界，长期动荡的生活，让诗人创作出了更有艺术特色的作品，《秋兴八首》就是其中的代表作。
这组诗把长安昔日的繁华昌盛描绘得气象万千，充满了豪情，洋溢着诗人早年的欢愉。这些描写与现实中诗人的苍凉感情形成鲜明的对比，诗人满腔热情地歌唱往昔，更是反衬出现实中诗人的极度忧伤。
这组诗中，交织着深秋的冷落荒凉、心情的寂寞凄楚和国家的衰败残破。诗中大量使用绚烂、华丽的字，如“蓬莱宫阙”“瑶池”“紫气”“云移雉尾”“日绕龙鳞”“珠帘乡柱”“锦缆牙樯”“武帝旌旗”“织女机丝”“侍人拾翠”“仙侣同舟”......都能引起美丽的联想，透过字句，泛出绚丽的光彩。
这些词乍看似与诗的意境截然不同，实际上更有力地烘托出深秋景物的萧条和诗人心情的苍凉。诗人运用豪华的字句、场面，表现哀愁、苦闷，达到情景在更高基础上的交融。
常人往往用“泪”来写悲，但诗人却是用“笑”来写悲，这种看似不协调的协调，让整组诗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，把思想感悟表现得更深刻有力，给人一种震撼心灵的效果。
整组诗于凄清哀怨中，具沉雄博丽的意境。格律精工，词彩华茂，沉郁顿挫，悲壮凄凉意境深远，读来令人荡气回肠，最典型地表现了杜律的特有风格，有很高的艺术成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