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奶奶的爱情丨爷爷11岁娶亲(104) 诗声涤尘暖寒窗
冬日清晨,寒气侵骨。第二节语文课的预备钟声敲响,周文琦坐在座位上,心头却像压了块石头,沉甸甸的。
昨天课堂的哄笑、课后的冲突、父亲的训诫,还有那份沉甸甸的检讨书,都让他对即将到来的语文课充满了忐忑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的淤青,目光低垂。
门开了,王老师拿着课本走了进来。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,许多目光,带着好奇、探究、甚至一丝残留的尴尬,悄悄投向周文琦。
王老师神色平静,目光扫过全班,最后落在周文琦身上,那眼神温和而坚定,没有责备,只有一种沉静的期待。
“同学们,”王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“今天我们继续学习艾青先生的《大堰河——我的保姆》。昨天,我们请周文琦同学朗读了诗的前半部分,感受到了诗人深沉的情感。但由于一些插曲,我们未能完整地体会这首诗的力量。今天,我决定,请周文琦同学,为我们朗读这首诗的全文。”
全班同学都愣住了,包括周文琦自己。他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老师。让他在昨天引发风波的节点上,再次朗读?而且是全文?孙大壮和李勇也面面相觑,脸上带着错愕和一丝不安。
“周文琦同学,”王老师看向他,声音带着鼓励,“请你到讲台前来,用你的心,用你的理解,把这首诗完整地读给大家听。诗的力量,在于它能穿透隔阂,抵达人心。我相信你,也相信这首诗。”
王老师的话像一股暖流,冲开了周文琦心头的冰封。他深吸一口气,站起身,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,一步步走向讲台。他拿起讲台上的课本,翻到那熟悉的诗篇。教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寒风的呜咽。
周文琦的目光落在诗行上,昨日课堂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。他定了定神,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,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投入:
“大堰河,是我的保姆。
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,
她是童养媳,
大堰河,是我的保姆。
我是地主的儿子;
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
大堰河的儿子……”
当再次念到“我是地主的儿子”时,周文琦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,指尖微微发白。全班同学的心也仿佛跟着提了起来。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将所有的委屈、挣扎都压了下去,声音反而变得更加清晰、坚定,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继续往下念诵。
他念着大堰河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,念着那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,念着她厚大的手掌如何在灶火、饭食、孩子的伤口间忙碌,又如何将乳儿抱在怀里抚摸……他的声音时而低沉,仿佛在诉说无尽的悲凉;时而充满柔情,仿佛在抚摸那逝去的温暖;时而带着哽咽,仿佛感同身受到那份生离死别的痛楚。
他念着乳儿回到地主家庭的陌生与忸怩不安——“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……但,我是这般忸怩不安!因为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”;念着大堰河流尽乳汁后,如何含着笑,在生活的艰辛里继续用抱过乳儿的双臂劳动——“她含着笑,洗着我们的衣服……她含着笑,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……”;念着她深爱乳儿,为他的未来做着一个“不能对人说的梦”;念着她死时的凄凉与乳儿不在身旁的遗憾——“她死时,乳儿不在她的旁侧……她含泪的去了!”;念着诗人对这“不公道的世界”的控诉与对保姆深沉如海的敬爱与怀念——“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……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堰河……我敬你 爱你!”。
周文琦完全沉浸在了诗的情感世界里。他不再是那个被“地主儿子”标签所困的少年,而是化身为那个漂泊归来的诗人,用声音诉说着对保姆刻骨铭心的爱与愧疚,诉说着对不公命运的控诉,诉说着跨越阶级的、最纯粹的人间至情。
他的声音时而如泣如诉,时而激昂悲愤,最后归于深沉的敬爱与无边的怀念。泪水不知不觉间模糊了他的视线,顺着脸颊滑落,滴落在摊开的书页上。
当他念完最后一句“我敬你 爱你!”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尽的情感在空气中轻轻回荡时,教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、近乎神圣的寂静。
紧接着
“哗......!!!”
如同积蓄已久的春潮,热烈而真诚的掌声骤然爆发!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,用力地鼓掌!这掌声,是献给艾青不朽的诗篇,是献给诗中那位伟大而苦难的保姆大堰河,更是献给讲台上那个用全部心灵和泪水朗读、打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周文琦!
孙大壮和李勇也在用力地鼓掌。孙大壮的脸上带着一种震撼后的释然,李勇的眼神里则充满了羞愧和真诚的感动。昨天的哄笑、挑衅、冲突,在这一刻,被这饱含深情的诗声和满堂真诚的掌声彻底冲刷干净。所有的隔阂、尴尬,仿佛都在诗的情感共鸣中消融了。
周文琦站在讲台上,泪水涟涟,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真诚鼓掌的脸庞,看着孙大壮和李勇眼中流露出的善意,心头积压的巨石轰然落地。他用手背抹去眼泪,对着同学们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王老师走到讲台边,轻轻拍了拍周文琦的肩膀,眼中也闪烁着感动的泪光。他面向全班,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:“同学们,这就是文学的力量,这就是情感的力量!它让我们穿越身份的标签,看到最本真的人性,感受到最深沉的爱与痛!感谢文琦同学,他用他的朗读,让我们真正走进了这首诗的灵魂!也让我们明白,理解和尊重,才是化解隔阂的桥梁!”
掌声再次响起,更加热烈,充满了温暖和力量。
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,但高三一班的教室里,却洋溢着一种涤荡心灵后的暖意。一首诗,一次深情的朗读,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早晨,奇迹般地弥合了裂痕,温暖了年轻的心。
周文琦站在讲台上,沐浴在掌声和老师温暖的目光中,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,有些力量,远比拳头更强大,更能赢得尊严与和解。
最后,王老师让周文琦回到座位,深情地说:“让我们全班同学,一起朗诵艾青这首激情澎湃、涤荡人心的诗吧!”
王老师起了个头,“大堰河——我的保姆,开始......”
同学们齐声朗读起来:
大堰河——我的保姆
艾青
大堰河,是我的保姆。
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,
她是童养媳,
大堰河,是我的保姆。
我是地主的儿子;
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
大堰河的儿子。
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,
而我,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,
大堰河啊,我的保姆。
大堰河,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:
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,
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,
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,
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,
大堰河,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。
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,抚摸我;
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,
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,
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,
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,
在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,
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,
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地掐死之后,
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,
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,抚摸我。
我是地主的儿子,
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,
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。
啊,大堰河,你为什么要哭?
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!
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,
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,
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“天伦叙乐”的匾,
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纽扣,
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,
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,
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,
但,我是这般忸怩不安!因为我
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。
大堰河,为了生活,
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汁之后,
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;
她含着笑,洗着我们的衣服,
她含着笑,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,
她含着笑,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,
她含着笑,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,
她含着笑,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,
她含着笑,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,
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,
大堰河,为了生活,
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,
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,劳动了。
大堰河,深爱着她的乳儿;
在年节里,为了他,忙着切那冬米的糖,
为了他,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,
为了他,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“妈”,
大堰河,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
贴在灶边的墙上,
大堰河,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;
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:
在梦里,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,
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,
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的叫她“婆婆”
大堰河,深爱着她的乳儿!
大堰河,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。
她死时,乳儿不在她的旁侧,
她死时,平时打骂她的丈夫也为她流泪,
五个儿子,个个哭得很悲,
她死时,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,
大堰河,已死了,
她死时,乳儿不在她的旁侧。
大堰河,含泪的去了!
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,
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,
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,
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,
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的灰,
大堰河,她含泪的去了。
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:
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,
大儿做了土匪,
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,
第三,第四,第五
在师傅和地主的叱骂声里过着日子。
而我,我是在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。
当我经了长长的漂泊回到故土时,
在山腰里,田野上,
兄弟们碰见时,是比六七年前更要亲密!
这,这是为你,静静地睡着的大堰河
所不知道的啊!
大堰河,今天,你的乳儿是在狱里,
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,
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,
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,
呈给你吻过我的唇,
呈给你泥黑的温柔的脸颜,
呈给你养育了我的乳房,
呈给你的儿子们,我的兄弟们,
呈给大地上一切的,
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,
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堰河。
大堰河,
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
你的儿子,
我敬你
爱你!
一九三三年一月十四日,雪
青山县高三一班教室里,这朗朗读书声,温暖着全班同学们的心......它穿透窗户,温暖着整个校园,也温暖了凛冽的寒风。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