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：孙秀华

写了《四时田园杂兴》六十首的那个范成大非但是南宋“中兴四大诗人”之一，还是位主战派的能吏，曾任“参知政事”，是副宰相。《四时田园杂兴》是范成大退居苏州石湖后的诗作，很是为人称道，甚至范成大“田园诗人”的名号也似乎主要来自这一大型组诗。本专栏已赏析过《夏日田园杂兴》与《秋日田园杂兴》了，现在正是冬日，围炉茶话，品品范成大《冬日田园杂兴》恰逢其时。细读范成大《冬日田园杂兴》，这十二首诗作里，有高情逸致，有风俗如画，岁月长歌，悠悠萦怀。

一、雪里评诗句，梅边按乐章

范成大在这组十二首“冬日田园”诗里，有三首绘声绘色写了“冬日游”。范成大《冬日田园杂兴·其一》诗云：

斜日低山片月高，睡余行药绕江郊。

霜风捣尽千林叶，闲倚筇枝数鹳巢。

诗歌的景象看似有些萧瑟：江畔独步，日暮黄昏，冷风落叶；伫立倚杖，闲愁万端，且看那鹳鸟归巢。而这首诗也很讲究章法，先是写冷冬暮色，且自己难免有些恹恹病态；连那“千林”树叶都要在冷风里落尽了；结句却不动声色地猛然转换，以“数鹳巢”来暗写鹳鸟之众多，写鹳鸟归林之生机盎然。可见，范成大的诗歌也是“诗中有画”的，且还动静结合，有声有色。

范成大《冬日田园杂兴·其六》诗曰：

放船开看雪山晴，风定奇寒晚更凝。

坐听一篙珠玉碎，不知湖面已成冰。

雪后出游，湖上行船，雪山晴明，甚至感觉到“其寒”似乎都冻“凝”了寒风！珠玉碎裂的脆响传来，原是那竹篙撑船击破了居然已经结冰了的湖面！写法上，“风定”表达酷寒凝结，又是下文听到“珠玉碎”清脆响声的前提——湖山雪景，又是动静结合，有声有色，让人难以忘怀，这也算得上“兹游奇绝冠平生”了。

《冬日田园杂兴·其十一》诗曰：

探梅公子款柴门，枝北枝南总未春。

忽见小桃红似锦，却疑侬是武陵人。

这首诗所写也是文人的雅兴之游。作者化身“探梅公子”，一路“问梅”，波折有趣。因为这是“冬日田园”啊，所以梅花消息“枝北枝南总未春”，于是难免让人颇生淡淡惆怅。但“问梅”不得，偏遇桃花，“忽见小桃红似锦”，何其欣喜，恍惚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——莫非这是到了“桃源仙境”！

诗中“武陵人”的说法，用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典故，世外桃源，令人神往。这个用典是很明显的。而隐含的用典还有一个，就全诗的构思与书写的模式而言，范成大此诗还化用了唐代崔护“人面桃花”的故事。故事出自唐代孟棨《本事诗·情感》，说才子崔护出游，见一人家桃花绕宅。崔护“叩门求水”，与该户施水的美丽女子一见倾心。第二年，崔护重游，未见到女子，即题诗于左扉：“去年今日此门中，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只今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……最终，才子崔护与美丽的桃花女子成就姻缘，是个完美的大团圆结局。

回到范成大《冬日田园杂兴·其十一》这首诗，“款”字有“敲打，叩击”之意，第一句“探梅公子款柴门”，其摹拟的情形正是唐代才子崔护当时敲门的美丽遇见模样。之后这首诗第三句里的“忽见小桃”，以及第四句“却疑侬是武陵人”，写见到这个“小桃”一样美丽的“侬”便惊为天人，痴痴的说人家是桃花仙女——这样的“探梅公子”真是不要太多情啊。

二、沉思酒杯落，天阔意茫茫

《冬日田园杂兴》这组诗里，范成大把“冬日田园”写得很是温情。如《冬日田园杂兴·其三》诗云：“屋上添高一把茅，密泥房壁似僧寮。从教屋外阴风吼，卧听篱头响玉箫。”辛苦打理好房子，便可安然过冬，这样的日子，没有“阴风”打扰，岁月静好。又如范成大《冬日田园杂兴·其八》诗曰：“榾柮无烟雪夜长，地炉煨酒暖如汤。莫嗔老妇无盘飣，笑指灰中芋栗香。”雪夜围炉，火烤芋头、栗子，热热的是酒，浅浅的是笑……这样的惬意与爱意，懂的都懂，慕了慕了。

范成大《冬日田园杂兴·其五》：诗云：

乾高寅缺筑牛宫，巵酒豚蹄酹土公。

牯牸无瘟犊儿长，明年添种越城东。

这首诗写喜气洋洋修筑牛圈，并虔诚祭祀“土公”土地神，祈求家牛繁衍兴旺，祈愿明年的生产生活节节高。

范成大《冬日田园杂兴·其十二》诗曰：

村巷冬年见俗情，邻翁讲礼拜柴荆。

长衫布缕如霜雪，云是家机自织成。

第一句里的“冬年”即冬至，现在仍有“冬至大如年”的说法。这句诗里的“俗情”是指风俗民情，无贬义。诗写邻居老翁前来拜贺冬至节，交谈得知其未加染色的长衫是自家织造的。范成大为何如此关切“邻翁”的衣物呢？衣食所安，民之大者！这样的细节，正是范成大悯农爱民情深的表现。

而《四时田园杂兴》组诗之外，范成大还有首《乐神曲》也写到了祭祀，也提到了衣服。范成大《乐神曲》诗曰：

豚蹄满盘酒满杯，清风萧萧神欲来。

愿神好来复好去，男儿拜迎女儿舞。

老翁翻香笑且言：“今年田家胜去年。”

“去年解衣折租价，今年有衣著祭社。”

这里的“老翁翻香”简直就是大型翻车现场啊——去年年成不好，不得不以衣服折抵租税！今年好，今年好，有饭吃，有衣穿。“长衫布缕如霜雪”，这样的悲苦，范成大在《四时田园杂兴》里总是不经意间便体现出来，如此为民情怀，感人至深。

“酸风忧国泪，高冢卧麒麟。”好友姜夔曾评价范成大说，“身退诗仍健，官高病已侵。江山平日眠，花鸟暮年心。”而我们细细品读范成大《冬日田园杂兴》这十二首诗，高情逸致，风俗如画，也自可感知范成大的诗心诚挚与暖暖诗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