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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影半墙如画(散文)

南墙畔，有一园瘦竹，是我们儿时的乐土。一堵南墙，左半为粉壁，右半为泥墙，中间开一小门，宽不盈扉，是祖母独居之所。祖母面竹而居，清晨开门迎竹，傍晚别竹而寝，梦里竹影依依，竹声切切，丝毫不觉孤单寂寞。

冬闲，我们聚在南墙根下陪伴祖母曝日。是时，风日暄和，疏竹清美。竹影投到泥墙上，杂然一片，却也不乏古韵，别有一番情味。褐色泥墙，粗糙不堪，裂缝如纹，石粒草屑，蜂洞虫穴，明灭可睹，尽显沧桑之美。我们看着半幅泥墙，驰骋想象，不觉神情恍惚，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翩然而至，断断续续地叙给祖母听。祖母不动声色，阖目假寐，仿佛沉浸在故事里。轮到祖母讲述，她凝视泥墙，神态安然，娓娓道来。乡音土语，叙说着志异传奇，让我们听得如痴如醉。以至后来，路过南墙竹林，我们变得格外小心翼翼，生怕惊醒泥墙上的精灵。适逢墙上竹影婆娑，就觉得那些隐藏的精灵流目送盼，闪烁着不可捉摸的眼神。

夏夜，朗月高悬，月色如银，一院清辉如泻。大人们坐在庭中，摇扇纳凉，拉拉家常，话话桑麻。孩子们坐在小凳上，支起耳朵，本想听鬼怪狐仙的故事，却总不见开讲，情绪索然。幸而看见地上树影斑驳，风移影动，良多趣味。一时兴致勃然，即起身寻觅月下之影，信可乐哉。

彼时，南墙泛漾着诗情画意。皓月之下，竹色莹莹，翠影扶疏，丽姿绰约。半边粉壁，犹如一张白纸，上面印着竹叶竹枝，或深或浅，或浓或淡，或肥或瘦，历历可见，疏影如画，清朗可爱。我们惊叹不已，觉得有说不出的美，瞪圆眼睛，眈眈相向。二拐，最淘的一个伙伴，转身跑开，从灶膛里掏出一根未燃尽的细棍，立在粉壁前，凝神屏气，就着竹影仔细地描摹。我们见状，纷纷效仿。奈何竹影上壁，飘逸不定，一叶一枝尚未绘就，影随风动，影随月移，终难成就一幅水墨风物图画。日间再视，虽不成画，而枝叶疏朗，笔画稚拙，线条古朴，风格别样，自呈月下幽趣，尽显稚气之美。

大人们呢，审美能力极为有限，认为我们胡涂乱画。新过门的三婶，路过南墙下的粉壁，驻足观瞻，忍不住掩口匿笑，羞得我们躲着她走。父亲呢，认为我们污染了视线，糟蹋了他过年时粉刷的墙壁，要拿我们是问。每个在粉壁上画过大作的孩子，都留下了自己的尊姓大名，比如“二拐画”，歪歪扭扭，也能分辨出来。父亲按图索骥，我们也抵赖不得。只有祖母独具慧眼，目光独特，她极尽全力袒护我们，并竭力保护我们的画作。理由很简单，她居住在此，墙是她的，乐意让我们“糟踏”。父亲不死心，数次动了重新粉刷的念头，都被祖母及时发现并加以制止。

祖母是民间草根艺术家，对描红绣朵之类的女红极为精通，是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的指导老师。她对我们的涂鸦极有兴趣，总是夸我们画得好，伫立在粉壁前，喃喃自语，指指点点。而且一有空闲就把我们喊到过去，要我们看竹子，左看右看，上看下看，风里看，雨里看，然后问我们有什么发现。千百竿修竹，摇曳生姿，无不涉目成赏。我们看后，也能道出个子丑寅卯来，祖母听着，或颔首浅笑，或摇头不语。

俱往矣，斯人已逝，南墙颓圮已久。新月依旧，竹影难再。犹记儿时竹影半墙如画，多么希望有朝一日，“西窗下，风摇翠竹，疑是故人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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