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轼旷世名作《定风波》,仅用62字,道尽人生起落,铸就豁达丰碑
定风波·莫听穿林打叶声
苏轼
三月七日,沙湖道中遇雨。雨具先去,同行皆狼狈,余独不觉。已而遂晴,故作此词。
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
料峭春风吹酒醒,微冷,山头斜照却相迎。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
这首写于黄州贬谪时期的《定风波》,无疑是苏轼人生哲学与精神境界的巅峰浓缩。
短短六十二字,却如一幅水墨长卷,淋漓展现了这位千古文豪面对人生骤雨时的从容气度与深邃智慧。
且看东坡居士如何于寻常风雨中,挥洒出震古烁今的生命华章。
一、风雨穿林:直面逆境的勇者姿态
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”开篇即劈开风雨的喧嚣与狼狈。
乌台诗案,九死一生,贬谪黄州,生计维艰——这“穿林打叶”的狂风骤雨,正是苏轼人生至暗时刻的绝妙隐喻。
然而,一个“莫听”,一个“何妨”,尽显其屏蔽外界纷扰、不为所动的定力。
非但不逃不避,反而“吟啸徐行”,将苦难的喧嚣化为高歌的背景板,将泥泞的道路走成坦途。
这与《庄子·逍遥游》中“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”的超然何其神似!
他用行动诠释了何谓“勇者不惧”(《论语·子罕》),在狼狈的同行者衬托下,其精神脊梁愈发挺拔。
二、芒鞋胜马:重构价值的智者心光
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”是惊世骇俗的价值宣言。
竹杖芒鞋,本是贫寒行旅的象征,在苏轼笔下却“轻胜”高头大马。
这不仅是物质上的简朴自适,更是精神上对功名利禄、世俗荣辱的彻底超越。
“谁怕?”一声诘问,石破天惊,是对所有人生风雨的轻蔑与无畏。
而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,则将这分豁达推向永恒——任它人生路上多少烟雨迷蒙,我自披一袭蓑衣,坦然前行,视之如常。
这已非简单的乐观,而是勘破世相、消解二元对立后的大自在,
深得禅宗“平常心是道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)与儒家“君子固穷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之精髓。
黄州困顿,反成其精神涅槃的熔炉。
三、也无晴雨:超越悲喜的圣者境界
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收束全篇,臻于化境。
风雨已歇,斜阳送暖,常人或许庆幸劫后余生,感念天晴之美好。
苏轼却“回首”那曾风雨萧瑟的来路,淡然道出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。
这“无”字,是彻底的超越与泯灭。风雨带来的惊惧狼狈是“有”,晴日带来的庆幸喜悦亦是“有”。
苏轼却将两者同时看空,消解了“晴”与“雨”、“顺”与“逆”、“喜”与“悲”的界限与执着。
这是一种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(范仲淹《岳阳楼记》)的极致境界,与佛家“不生不灭,不垢不净,不增不减”(《心经》)的空性智慧遥相呼应。
归向何处?归向内心的澄明与自在,那里本自具足,超越一切外境变迁。
此等境界,使他在此后更加颠沛的生涯中(如惠州、儋州),始终能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(《定风波·常羡人间琢玉郎》)。
这首即兴而成的《定风波》, 是苏轼用生命淬炼出的精神舍利。
它以一场寻常山雨为引,在62字的方寸天地间,完成了对人生困境的超越、对世俗价值的重构、对悲喜情感的升华。
苏轼以其旷达的胸襟与深邃的哲思,将儒家的担当、道家的超脱、佛家的空明熔铸一炉,为后世树立了一座永不倾颓的精神灯塔。
当我们在生活的风雨中感到迷茫困顿时,重读此词,那穿越千年的吟啸之声,依然能为我们注入前行的勇气与心灵的澄澈。